*不是坑。

 

 

他曾做一個夢,在一個初春的季節裡,他站在櫻花樹下哭泣著,手裡不知道抓著什麼,因為是夢所以很模糊,只依稀知道那是很重要的東西,然後如細雨般的櫻花花瓣,又像是粉紅色的雪花一般,陪同的他眼淚往下落,直到夢醒,他彷彿都還能瞧見一道模糊的身影,帶著笑凝視著他。

 

鋼琴聲旋繞滿室,櫻井輕閉雙眼只剩下帶動著旋律的纖長手指在黑白鍵上舞動,因為是老舊的宿舍了,不久前才知道這裡即將被拆除,意外的是這架舊鋼琴勉強音準還夠,雖然最終還是會被淘汰,但在那之前,櫻井翔總喜歡獨自一人彈著鋼琴,將那個模糊卻又令人感到熟悉的夢境從頭細想一遍。

 

一遍一遍,總有一天。

他以為他能想起那張模糊的臉是誰。

他以為他應該會想起來的。

 

喀擦。

突兀的快門聲頓時讓悠揚的樂曲變了調,柔美的手指也硬生生僵住,一向只有他自己的,櫻井下意識朝聲音處看去,卻只瞧見一抹快速從窗邊閃過的影子,還來不及思考,他已經推開椅子追了上去。

 

其實是他不好,因為宿舍老舊才面臨拆除的命運,那也表示這個建築物本身就存在一定程度的危險性,違反校規已經讓直至目前的人生近乎滿分的櫻井畫上了個大叉叉,但他並不在乎被發現,他只是希望-…

 

希望什麼呢?

追了幾百公尺,櫻井突然愣了下,隨後停下了腳步。

 

氣喘噓噓的抬起臉,他望向隱密的枝葉並且凝視著從葉片隙縫中所透出的陽光,腦袋頓時一片空白,他渴望留下什麼或尋找到什麼,最後卻只是白費,如同他在老舊舍留下的琴聲,最終還是會煙消雲散。

 

而他的夢,終究只是夢。

 

「那個…」一道聲響讓櫻井嚇了一跳,朝聲音處看去他有些防備的退了一小步,那是一個看起來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,看著對方滿身汗甚至有些喘,櫻井馬上就猜想到自己剛剛追的人就是那傢伙。

 

只是,有些莫名,既然存心讓他追著跑,又何必回頭?

 

「抱歉,我剛剛快跑出這校舍時都還沒想到為什麼要跑的理由,然後…你好像也沒有追了,我擔心你是不是跌倒之類…?所以回來看看…」手裡緊緊抓著掛在脖子上的相機,聲音沙啞的有些好笑。

 

雖然還不知道笑點在哪,最起碼櫻井已經輕聲笑了出來。

 

「為什麼要偷拍我?」看著對方的相機,對聲音一向很敏銳的櫻井可以百分百確定,自己彈琴時所聽到的快門聲就是對方的關係,可是他只是個學生,實在不明白其中原因。

 

愣了下,少年抓抓頭髮後規規矩矩的彎了身,「對不起,因為覺得你彈琴的樣子很美,所以忍不住…我叫相葉雅紀,我沒有惡意的、也不是壞人!」擔心櫻井誤會,相葉的解釋顯得有些急躁,他只是經過,然後聽到了很好聽的琴聲──

 

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感覺,當單一音符拼湊成一首歌曲時,帶給聽者的震撼和感受居然如此深刻,明明櫻井的琴音從慢到快、情緒從柔和到激烈,總有一定程度的起伏,但聽在相葉耳裡卻只有滿滿的悲傷。

 

他好奇這樣的憂愁是出自怎樣的人,於是翻過了老舊圍牆,尋著聲音直到瞧見櫻井的身影,明明是那麼破舊的鋼琴、明明那鋼琴的音色也不是那麼完整合諧,然而經過櫻井翔的雙手,相葉卻覺得這是他聽過最好聽的旋律,雖然他不知道是什麼歌就是了。

 

有哪個壞人會說自己是壞人的呢?

但櫻井翔只是沉默幾秒,隨後慢慢的朝相葉走去,見對方有些困惑,當自己越靠越近時,或許是身體的自然反應而往後一退,如同他剛剛一般。

 

櫻井翔只是想把照片刪除,僅僅如此。

可他卻失望了,因為手裡拿著對方的相機,卻不是自己常見的那一種。

 

「啊,我這是黑白相機喔,而且是有底片的,你如果想要看照片,可能要等我洗出來。」

 

眉一皺,櫻井突然覺得有些沒勁,「我沒說我要看照片,我只是想把照片刪掉。」

 

「欸?為什麼?別看我這樣!我拍照技術還不錯的!等我把照片洗出來你就知道了!」噘起嘴,相葉信誓旦旦的保證著,完全不將櫻井無聲的抗議給當一回事,見對方沉默的轉身就走,他趕緊又慌張追上。

 

「對不起嘛,我不是故意要偷拍,真的!」抓著相機他跑到櫻井身邊,跟隨著對方的腳步回到室內,「我一向只拍風景的,你是我第一個拍的人物喔!那個…我已經道歉過了,你別再生氣了嘛。」

 

沙啞的聲線不斷繞著自己旋轉,櫻井倒也不覺得討厭,只是單純覺得怎麼有人可以這麽會講,就算他都不給回應了,對方還是有辦法繼續講。

 

櫻井不予理會,他覺得在這樣下去,相葉總會自知無趣的離開,這裡到時後又會只剩下他一個人,一直以來他都平平淡淡的,不怎麼喜歡和人交際,朋友雖有卻也只有那麼一兩個,畢竟對櫻井翔而言,常態性搬家轉學的他,本來就不需要太多朋友。

 

總會被遺忘。

總會遺忘掉。

 

無論是誰。

 

可惜,相葉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,當櫻井翔再次將心思放在琴聲上時,除了外頭的風聲、樹葉隨風磨擦的聲響以外,大概就只剩下相葉雅紀的呼吸聲了。

 

喀擦。

快門聲再次中斷了樂曲,櫻井狠狠轉過臉一瞪。

 

「…你在拍我就揍你。」

 

「那你告訴我你叫什麼,然後我就乖乖不拍!」

 

「……」

 

「說嘛,我都說我叫相葉雅紀了。」

 

「誰拜託你說了?-…翔。」

 

「什麼?」

 

「櫻井翔,我叫櫻井翔。」

 

「那,翔ちゃん,我以後就叫你翔ちゃん了!」

 

看著相葉臉上無害的笑,櫻井臉部的線條莫名的柔和了些,他不明白這個人,或許他也不想明白,轉過身再次將白皙的手指放上琴鍵,外頭,再度起風了。

 

 

被人糾纏的感覺,活到現今二十歲的櫻井翔還真是第一次遇到,打從那天下午遇見了相葉以後,對方有事沒事就會出現在自己周圍,除了第一次的舊舍,第二次的橋下、第三次的回家路上,直到現在因為放假難得想去買樂譜的路途中,公車上。

 

他不知道有人可以這麼閒,幾次下來櫻井翔本來都不想多加理會的,可是相葉的聲音真的很響亮,尤其又些微沙啞,一向不喜歡成為焦點的櫻井,最後總會變成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,只是,看著站在車門邊的相葉,正一臉苦惱的望著自己,櫻井翔多希望自己從來都不認識這個人。

 

當然,他們說到底也不算真的認識,勉強說來他就是被硬纏住了,而已。

 

「如果你沒有車卡是不能坐公車的喔。」公車司機見相葉慌張的摸摸口袋又一臉可憐的朝車廂看,就算這裡不算繁華的都市,可是現在這世道,眼不見為淨的人實在太多了,就算相葉長的在無害,也沒人願意出個聲。

 

「那個…我能不能投錢?車卡…我真的忘了帶了。」相葉懇求的看著司機,雙手合十的向司機拜託。

 

因為相葉的關係導致公車無法行駛,車裡的乘客也都露出煩躁厭惡的眼神,櫻井輕皺了下眉,最後還是起身拿著自己的車卡刷過,接著一把拉住還在發愣的相葉,就往車廂最後頭坐。

 

ちゃん…謝謝。」像是做錯事情的小孩,相葉微微低著臉道謝。

 

沒有多說什麼,櫻井只是輕哼了聲算是回應,他其實沒那麼好心,他只是不想讓人發現他明明認識相葉,卻任由對方站在車門邊發愁,不僅帶給別人麻煩也等於是給他帶來麻煩。

 

車子繼續行駛,相葉和櫻井都沒有再對談,當然那也是因為櫻井一直都很冷漠,雖然相葉總是不死心的攀談,但看起來就像是他在自言自語一般。

 

「我說…」

 

「嗯?翔ちゃん要說什麼?」大概是難得得到了回應,光是從相葉的雙眼就能瞧見興奮的光芒。

 

「你都這麽聒噪嗎?」一句話就讓空氣瞬間凍結,然而片刻的寧靜並沒有讓櫻井如願的鬆了口氣,他反而馬上就後悔了,相葉不是個壞人,雖然老是纏著他,但的確沒有做過讓他不舒服的事情。

 

咬咬牙,他正思考著該不該道歉,相葉卻有些啞然的開口了,只是視線卻是看著窗外,那是第一次,學音樂的櫻井第一次從聲音裡,聽見了細微的悲傷。

 

ちゃん不知道,我在這裡沒有其他認識的人呢,一個,都沒有喔。」

 

「……」

 

那不就,和他一樣嗎。

一樣,孤單。

 

憐憫心大概就是這樣一回事,櫻井實在無法再將相葉放置不管,他總覺得這樣一個人,好像兔子似的,多了一分寂寞與孤獨就會死去一般,而這也是相葉唯一和他不同的地方,櫻井翔不是兔子,哪怕他一樣孤寂,也早習慣了。

 

更何況,身邊這個聒噪的傢伙,只是短短幾天就讓他忘了孤寂的模樣。

真不可思議。

 

望著那搶先他一步跑進樂器行的身影,櫻井莫名就笑了。

深吸了口氣,他不再有任何排斥的跟上相葉的步伐。

 

那也是第一次,櫻井翔主動朝著某個人走去。

哪怕,最後會不會落的錯身而過的遺憾。

 

TBC-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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