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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點文

*小眼仔:DNA

 

 

 

有時,白色未必代表光明。

比如二宮和也,他其實恨透了純白。

 

一身白色大袍下包裹著纖瘦的身子,二宮和往常一般打從睜開雙眼的那刻,便投身到這個專屬於自己的研究室;他是個博士,擅長的領域和人體基因相關,但如果要告訴你確切的範圍,他只能說,舉凡他想研究的東西,就等於是他的專長。

 

聰明,這大概是唯一能形容他的名詞。

只是有時候太聰明未必是好事,好像曾經聽誰說過,當個笨蛋會過的比較開心。

 

拿下眼鏡二宮貼上精密的儀器,這個動作他已經反覆做了數十年,每天每天他都帶著高期待的心情,卻每次都讓他感受從雲端墜落的失望,將再次失敗的載玻片丟往一邊的垃圾桶,他走向自己的辦公桌後翻開厚厚的記事本,將今天的實驗紀錄完整的填入,闔上。

 

記事本的外皮已經有些泛黃,邊角甚至有些破,二宮其實想不起來這本記事本他用了多久,只記得,那泛黃的底下原來應該是美麗的綠,只是年代久遠了,久的讓他不再計算,那沒有意義的每一天。

 

他已經不關心外頭的情勢有多危急,即便很有可能某天就此滅絕,他也不願意踏出這個實驗室,現在是西元3815年,這個世界似乎已經不如以前,到底是誰說過未來會使的人類更加幸福的,此刻他看見的世界,只有黑暗、砲火、殘殺、以及死亡。

 

二宮不怕死,只是他還有使命在,或者說他答應了,那就絕對不輕意去死,否則在這個世代到底有什麼值得他繼續苟活的,他也不知道,尤其,那個人不在了。

 

「博士,今天是最後撤離的機會,還是走吧。」一名年輕男孩看起來小不了二宮幾歲,那糾結的眉宇正訴說著焦慮,他們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。

 

站起身二宮沒有表情的轉過臉,淡淡的瞥了對方一眼後沉默,他走向牆邊一把拉開那暗門,裡頭不同於研究室的冷調,那空蕩蕩的房間什麼物品都沒有,除了佈滿鮮豔的花束以外,只有放置在最中間的那具透明水晶棺。

 

「博士…」男孩緊張的跟在後頭,最後只是停在門邊想做最後的勸退,可是二宮並沒有理會他,和平常一樣,只是將枯掉的花收掉,然後蹲在水晶棺的旁邊不動不語。

 

「你走吧,趁現在還有一點時間,能走多遠是多遠。」沒有回頭,二宮揚起略高的聲線卻不帶任何情感,也許是太久沒開口,那聲音也顯得有些啞。

 

「可是…」

 

「走吧。」

 

趁現在,還有機會時,拼上自己的命,也得把握住。

別像他一樣,那個曾經伸出手,卻慢了一步的遺憾。

 

依然猶豫卻動搖了,男孩忍不住紅了眼眶咬了咬下唇,隨後朝著二宮深深一個鞠躬後,便帶著滿滿的愧疚與抱歉離開,本來他也以為他能和二宮一樣堅守著,但,二宮讓他走了,讓他把握最後的機會,走了。

 

他明白,這是他唯一能替二宮做的最後一件事情。

因為那似乎是二宮當年沒能做到的,陪同著那個人。

 

房內唯一的窗外似乎已經傳來刺鼻的煙硝味,二宮皺了皺眉後抬起手搭上透明的棺蓋,裡面躺著一個男人,那是在這個世界裡,最美麗的男人。

 

除了蒼白,那人就像是陷入熟睡一般,肌膚依然吹彈可破、臉上也沒有讓歲月填上任何痕跡,只是靜止了,這個人的生命,就只是像個壞掉的鐘,停了。

 

「結果你還是不醒來,都已經是最後了,還不睜開眼嗎?」二宮帶著破碎的聲線緩緩開口,眼神流露出深情的愛戀,「Masaki,我果然,很沒用呢。」

 

憐愛的撫了撫水晶棺,他無法將棺蓋打開,哪怕他很想。

經過了多少時間,棺內已經沒有任何一點氧氣了,此刻呈現真空狀態的情況下,要是打開棺蓋裡頭的人也會引起變化,接觸空氣之後的屍體,除了漸漸腐敗以外,再也沒有其他選擇。

 

「你知道我很想再抱抱你,在最後的這個時刻。」

 

「可是不行呢,就算是最後,我也不願破壞你的完美…」撫摸著冰冷棺材,這是二宮特別請人製做的,鍍上一層水晶的棺材原本就是由這世界上最硬的金屬所製造,除非破壞力到達一定的程度,否則裡面的人,估計就會這麼永遠的沉睡。

 

當然,那是在不被刻意破壞的情況下。

就算二宮知道,不久之後包括他都會消失於這個世界,但至少在他還能看見、碰見的當下,他的Masaki還好好的。

 

當外頭的砲火越來越猛烈,二宮站起身往一邊走去,這個房內除了水晶棺以外還有另一個東西,那由黑布所覆蓋的體積約莫兩公尺高,一把掀開布簾,那是個透明水槽,封閉式的。

 

而水槽裡,有一個男人。

連接養氣的管子似乎就是維持那薄弱生命的其一,當然撇開這些二宮也在水裡定時注入一些特別的藥劑,自古以來死亡何其容易,但要維持一條人命卻無比困難,尤其,那是不該出現於這個渾沌時代的生命。

 

還記得那是某一年的夏天,為了研究他深入已經荒廢數年的廢墟,這裡經過戰爭的洗禮已經不可能存在生物,二宮只是去取樣本而已,可是就這麼剛巧,他在那絕對不會有人的地方,發現了一個人,一個穿著和他們完全不一樣的人。

 

第一時間上前查看的二宮在瞧見對方的臉孔時,瞬間覺得自己的血液轉冷,他以為他在做夢,畢竟這在他的理念裡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──

 

這個昏死過去的男人,這個穿著怪異的男人。

和他的Masaki長的一模一樣。

 

除了髮色,二宮幾乎無法辨別,他的Masaki當時已經不在了,也早躺進他設計的水晶棺裡,所以他明白沒有任何說法可以證明這個如同Masaki雙胞胎的男人是誰,然而就在在呆愣的某一秒,二宮彷彿從這人身上看見了希望。

 

這個人是誰不重要,這個人到底怎麼出現在他們這個時代的也不重要。

是過去的人也好、或者是未來。

 

之後他也不記得又過了多少年,投入實驗後二宮唯一的想法只有一個,那就是取出這名男人的檢體,和Masaki進行DNA上的基因比對與融合,以他的學識智商加上科技的發達,一千多年前都能研究出複製人了,沒理由他的實驗就不存在任何成功機率。

 

只是,他要的並非複製人。

他要的,是利用這個無辜的男人,讓他的Masaki醒過來。

 

完完整整的,和以前一模一樣的。

依然會笑著喚他的名、依然存留著彼此美好的記憶醒過來。

 

「對不起,這麼殘忍的對待你,不讓你生…也不讓你死的,就這麼折磨了你幾十年。」一手搭上水槽的玻璃上,二宮望著那和Masaki一樣緊閉的眼。

 

「很快的你就能解脫了,我的Masaki依然無法醒來,在不久,我們就能一起離開了。」勾起苦笑,二宮已經能察覺實驗室的輕微震動,想必外面的戰爭已經逼近他們了。

 

走向一邊的儀器輸入密碼,他本來想將水槽給開啟的,可是估計是剛才的晃動導致儀器出了問題,不管二宮怎麼按都沒有反應,皺起眉他凝視著水槽裡的那張睡顏,他明白或多或少的投射作用,已經讓他原本的殘忍動了心。

 

他和這個男人朝暮相處了十多年,即使不曾開口對話,甚至對方連看都沒看過他,那相似的臉龐已經足夠讓他混亂了。

 

他不是Masaki,卻也是Masaki

如果實驗成功,那就等於是同一個人。

 

在這個時代是沒有神的。

二宮的絕望,就如同外頭的戰火一樣。

 

一聲又一聲的爆炸緊接著傳來,二宮沒有害怕,卻隱約有些興奮,他從外頭抓了隻椅子進來,隨後舉起重重的往那玻璃水槽打去,一下、兩下、三下,然後當龜裂的痕跡由中心點擴散開來,二宮淡淡的笑了。

 

匡啷一聲,玻璃再也承受不住接踵而來的攻擊,二宮讓裡頭的水液給濺濕了白色大掛,當液體幾乎都流失後,裡面的男人也往自己的方向倒,他僅僅張開手,擁住。

 

一樣的五官、一樣的體型、一樣的身高。

二宮只是遺憾他沒有機會聽聽這個人的聲音,沒有機會看看這個人的雙眼,哪怕他曾經也是有辦法的,可是,他依然,還是和最初一樣,錯過了。

 

是他,親手毀滅了。

 

「對不起,雖然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,但真的…對不起。」抱著那濕透的身體,二宮靠在水晶棺旁輕聲開口,他真的愧歉、真的後悔,無論是對他的Masaki、或是這個男人。

 

巨大的聲響以及晃動都說明他的所在之處已經遭到攻擊,牆壁和天花板開始龜裂,灰塵也漸漸的往下墜落,二宮知道在過幾分鐘也許這裡就要塌了,可是他只是抱著懷中的人哪裡也不想去,他的Masaki還在這,他能去哪?

 

「咳咳…對不起,最後居然是這種死法…」當鼻腔鑽進一股刺鼻的氣味,二宮忍不住開始咳了起來,他知道這是什麼,要毀滅一個國家除了戰爭與砲火,最快的方式就是化學武器,無論這味道的成分是什麼,都必死無疑的吧。

 

「我本來以為…我可以的…」

 

「果然,這個世界是沒有神的。」

 

當意識越來越模糊,二宮僅僅知道的是絕對不放開自己的雙手,幾乎抱起男人縮著身子,他似乎已經快要失去自己的思緒,因為他都快不曉得,自己緊抱於懷中的到底是誰。

 

「但好可悲啊…此時此刻我卻只想祈求…和你在另一個世界相見…咳咳-…」

 

「明明知道…沒有神的…Masaki…」

 

一道濕濡的感覺自鼻腔擁出,二宮猛烈的咳著,身上的白色已經染上灰黑與腥紅,他快死了吧,終於,快死了吧。

 

「怎樣都好…我愛你。」

 

對誰說呢。

對誰說呢,二宮和也。

 

似乎已經不重要了,他閉上了眼,再也沒有思考的力氣。

當失去所有氣息抱著男人倒向一邊時,二宮的雙手沒有放,如同他承諾的。

 

水晶棺暫且還是好的,二宮和也的Masaki依然一臉平靜,外面的戰火聲雖然沒有停,卻隱約轉小漸遠,是不是已經成功攻陷了這個國家、或者下一波會席來更猛烈的攻擊都已經不是重點了。

 

供給氧氣的儀器依然運轉著,這慢慢陷入死寂的空間只剩下微小的機械聲。

雖然它總有停止的那一刻,就如同二宮逐漸轉冷的身體一樣。

 

一切終要歸零的。

就算那被二宮緊緊納在懷中的人,輕輕的,輕輕的,泛動了下美麗的羽睫──。

 

END-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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